第一章 死斗
杀人凶手就在这厂房里!
进门后,一股机油味和铁锈味混合的古怪味道扑鼻而来,满眼都是灰扑扑的颜色,左右两侧是两排机床,机床附近凌乱的摆放有一些电焊机、电缆和零碎铸铁件。
清晨的阳光从车间东侧墙面 6、7 米高的一排小窗子穿透进来,形成一道道光柱,照得车间朦朦胧胧好像弥漫硝烟的废墟。
我单手持枪贴在腹部,沿着车床的间隙向内部走。突然、三、四十米外,车间的东北角传来了叮当一声脆响,似乎是什么金属掉落在水泥地上。
我对跟在身后的方正招了招手,悄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那里是个昏暗的角落,从窗口透进来的一柱阳光根本照射不到,旁边是个一人多高、两米来宽的变电箱,在变电箱后面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显然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躲在那后面。
我指了指变电箱另一面,示意方正绕过去,我则从正面冲。
方正点了点头,蹑手蹑脚的走向变电箱后边。我在原地等了他几秒钟,见他就位了才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往变电箱靠墙一侧挪动。
箱子后面有粗重的喘息声,我可以确定,那角落里一定是个人,或许就是杀害史岩的凶手。
心里一阵的气闷,这傻子杀了人还不有多远滚多远,在这旮旯折腾什么呢?搞得我现在不得不跟他拼命。
贴着铁箱的棱角探过头去,一个身穿蓝色工作服的高大男人正蹲在地上,光线太暗了,我看不清他具体在鼓捣什么,只能见到他手里似乎有一抹亮银色的光。
刀!
我屏住呼吸,在心中默念“三……二……”本打算数到“一”就动手,裤兜里那破烂儿手机却在这紧要关头,发出几乎掀开我天灵盖儿的啸叫“苍茫的天涯是我的……”声音之大响彻整个车间。
我真恨不得把手机掏出来摔个稀巴烂,肯定是指挥中心那般催命鬼追着我要该死的情况汇报,这些坐办公室的混蛋难道就不知道我是在拼命吗?汇报该死的狗屁情况,比我的性命还重要?
三米外那人倏地抬起了头,直勾勾的盯着我。
这一刻,我丧失了偷袭的主动权。
电光火石间顾不上其它,我双手握枪,手指虚搭在扳机护圈上,枪口指向那人,嚎叫:「探员,别动,举起手来,放下刀否则开枪了。」
对方的反应比我快得多,在我喊出「探员」两个字时丢掉手里的蛇皮袋转身就跑。
我赶紧追了上去,这嫌疑人长得又高又壮,至少得比我高出两个头去,方正恐怕不是对手,可别吃了亏。
绕过变电箱,方正果然跟那人撞在一起,或者说正在被胖揍。
我身高 178 厘米,方正比我还要矮了半头。
他大叫命令那人站住,却根本没什么用,就挥舞着甩棍迎着对方冲了上去,像一只牧羊犬挡在了暴怒的老牛身前。
根本不敢打那人脑袋,当先一棍瞄准的是对方肩膀。
那人只抬起手臂就硬生生的吃了这一棍,除了发出了一声疼痛夹杂着愤恨的怒骂,没有受到一星半点的影响。
方正也没有心理准备会遇到这种硬茬子,一击无效当时就有点手足无措。
那人没有任何停顿,一拳抡了过去,结结实实打在了方正左脸上。
他啊的一声惨叫,脑袋不由自主向右甩去,踉跄着半跪在地上。
那人并没有纠缠,继续向墙边的窗口蹿去,看样是想要翻过窗户逃跑。却突然脚下一顿好悬摔倒在地,怒骂一声低头去看,是方正死死抱住了他的左腿。
那人怒吼:「你他么撒手。」一拳敲在了方正头顶。
方正被一锤灌顶,砸得趴在地上,却仍然死死的拽住他裤腿子不松手。
那人怒骂:「草你!」一脚踢在方正的肩膀上。
我抬枪指向对方,却犹豫了一下没有开枪。
我是真的不敢开枪,不是担心误伤方正,只是网上流传的消息和前辈们的提醒让我知道,如果这时候我敢开枪,那将面临无休无止的审查和责难。
检查部门会用显微镜审视我做的每一个动作,但凡有一点错误,或者他们认为眼前这嫌疑犯不具有致命的威胁,我就得扒了这身皮去吃牢饭。
咬了咬牙,关上保险,我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受那种委屈,把枪塞回枪套牢牢地合上卡扣。
嚎叫着扑了过去,双手从背后搂住了那人的腰,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想要把对方举起来摔倒。
这人的腰怎么这般粗?我觉得搂住的不是个人,而是一个大油桶,弯腰撅腚的连较了两次劲儿,只是让对方的双脚微微离地,却根本摔不动他。
方正缓过了劲儿,松开了那人的脚,摇摇晃晃从地上站了起来,扑过来双手掰住男人的左手,想要拧到后面制服对方。
可这个废物两只手的力气竟然不敌人家一条膀子,反被甩得东倒西歪。
我也放弃了摔倒对方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了,肩膀顶着那人的腰窝,双脚用力的刨地,死命往前推。
用的力量太大,脚上穿的三尖头皮鞋都被我蹬掉了。
那男人也没想到我会给他来个突然袭击,一时间没有准备竟也被我推得趴在了那变电箱上,大脑袋撞在铁皮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我双手仍然死命搂住对方的腰,将他往那变电箱方向顶,只僵持了五、六秒,我就要脱力了。
入职五年,除了值班就是无休无止的巡逻、走访、检查消防、统计报表……早已经把大学里练出来那点肌肉疙瘩还给了落满灰尘的哑铃了。
我双腿颤抖一阵阵的心慌,浑身的虚汗不要钱般往外冒。鼻子中满是酸臭味。
我要坚持不住了,那人一点一点的把身体撑得离开变电箱,下一秒就要将我掀翻在地。
我惨叫:「你撒手,拽着他脚往后拉。」
到底是根儿老油条,方正还算是灵醒,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转到后面,从我的双腿之间伸过手去搂住了那人的双腿往后拽。
我用力向前顶对方的腰,方正死命往后拽对方的腿,给眼前这个大傻个子来了个人体跷跷板。
玩格斗哥们不是对手,可还是略懂一些物理学的。
那家伙一声惨叫,把握不住平衡,被我压的哐当一声摔倒在地。
脑袋敲在地上,发出嗵的一声巨响,知道的是他摔倒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哪家酸菜缸倒了呢。
我癞蛤蟆一般蹿了过去,趁着对方还没有缓过劲儿,跪在了他肩膀后部,两个膝盖死死的压住他肩窝。
双手穿过腋窝,用力向后掰他的双臂,希望能够制住他。喊道:「上铐。」
方正从后腰上摸出一副玫瑰色手铐,两步赶了上来攥住那人的左手腕咔嚓一声死死锁住。
他这回学聪明了,站起身来双手抓着另一边手铐用上了全身力气,拽着那人左手往右面掰。
我也伸出双手去掰对方的右手臂。
毕竟是反关节,那人使不上多少力气。眼瞅着方正的手铐就要搭到对方右手,我心里一松,可算是制住了这头狗熊。
这一场摔跤,至少要了我大半条小命,比连着熬了两个夜班儿还要命。
心里一松劲儿,我就闯了祸。
第二章 闯祸
我高估了自己的耐力和体重,就在手铐刚搭在对方右手腕时,脑袋一晕,眼前一黑,双手就脱了力气,被对方挣脱开了右手。
我心里大惊,喊了一声「坏了!」再要去抓对方手臂已经晚了。
那人一点面子也没给我,稳稳的把握住了这次机会。发出一声将要被宰杀的野猪般嚎叫。收回右手同时向右滚,将我甩到了一边。
我后脑勺磕在了机床上,顿时嗡的一声天旋地转,嘴里和鼻腔满是铁锈味,眼前漆黑一时间什么都看不到。
我抱着后脑勺在地上一边翻滚,一边痛叫。后脑勺其实只有闷痛,之所以不停的干嚎只是因为我丧失了视觉,恐惧攫住了我的心,我是瞎了吗?
还好,黑暗来得突然,消失的也很快,我嚎了几声视力就恢复了,正好看见那男人一手掐着方正的脖子,抡圆了右拳猛捶他的脑袋,怒吼:「把钥匙拿来。」
原来方正见锁不住对方,索性用另一只手铐锁住了自己的手臂,现在俩人儿是一根儿绳上的蚂蚱了,那男人要是摆脱不了方正,也就不要想逃跑了。
方正已经被打得像是猪头,鼻子、嘴巴都在往出淌血,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我想要站起来扑过去救他,却脑袋一晕再次摔倒在地上。
我也发了狠,顾不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章制度了,拽出手枪,掰开保险指向对方腰侧扣动了扳机。
嘭的一声,手枪在我手中向上跳起,硝烟味挤进了我的鼻腔,铅笔粗细的铜弹壳从弹仓中抛出,打着滚落在机床上,放出叮的一声脆响。
我距离那男人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清楚看到他右肋上衣服一抖被钻了个黑黑的小洞,却见不到有血流出来。
我突然心里一阵的后悔,开枪之前并没有按照规定警告对方,这次闯祸了。
赶紧尖叫:「我是探员,住手,否则开枪了。」
那男子晃了晃却并没有倒下,他似是不相信自己中枪一般,奇怪的偏过头去看右边腰部。
似是终于感觉到了疼痛,他发出一声痛叫,将方正狠狠掼在地上,转身向我扑了过来。
我从来没有开枪打过人,还天真的以为挨了枪子儿就应该像电影中一般摔倒在地,至少也得丧失行动能力吧?
却根本没有想过一枪根本撂不倒对方,还把这个蛮牛招惹了过来。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双手抓住手枪,瞄准对方的胸口抠动了扳机,咔一声却没有子弹射出。
我的瞳孔瞬间放大,一股逆血瞬间冲上了天灵盖,这该死的玩意果然卡弹了,关键时刻尽给我掉链子,这下完犊子了。
手忙脚乱拉套筒想要把被卡住的子弹拽出来。
那人的眼神似要生啃了我,张牙舞爪的要来打我,却到底没有冲过来。
原来方正双手搂着他的左臂,几乎整个身体腾空,把自己当作了大个儿的秤砣,坠住对方不让他动弹。
那男人腰上中了枪,也没有了多少力气,被方正拽得弯下了腰。一声怒骂:「草你 X!」
双手掐着方正的脖子把他按到地上。
方正早就是强弩之末,徒劳的张嘴呼吸,却根本汲取不到哪怕一丝氧气。脸蛋被憋得青紫,手脚无力的挣扎了几下,摔落在粗粝的水泥地上。
我接连拽了五、六次套筒,终于把那卡住的子弹从弹仓里勾了出来,怒吼着扑了上去,搂住了那男人的脑袋,枪口直接抵在了他的后脑勺抠动了扳机。
嘭的一声,一枚小小的铅丸钻进了我怀里满是油汗的脑袋中。
血花飞溅,却并不如何多,几点崩在了我的额头上,有一丝丝的温热。一枚铜弹壳从弹仓中被抛弹勾拽了出来,叮当一声砸落在水泥地面上。
那狗熊般的男人晃了晃,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却只发出了低声的呜咽。四肢松了劲儿,撒开了掐住方正脖子的手。
我哪里有工夫去听他嘟囔,把他拽倒在一边,跪在地上检查方正的情况,可千万别死了啊?
方正脸蛋青紫,大张嘴巴,眼睛紧闭。
我抓着他的衣襟使劲儿摇晃,喊:「方正,醒醒,方正。」声音尖利、绝望,像是个在公交车上被摸了屁股的小姑娘。
方正始终没有反应,身体软的像是一滩烂泥,任我摆弄。
我一把拽开他的衬衫,把耳朵贴在他心口仔细的听,根本就没有心跳声。
我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完全是因为我的错误害死了战友,他的家庭怎么办,他的孩子才上初中……
我努力回想在网上学的心肺复苏流程,是查多少个数来着?三十个还是六十?脑中一片空白,别说心肺复苏,就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忘了。
深呼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颤抖的手掏出手机,手机上有一个短信和一个未接来电,都是白强发过来的。我根本顾不上看,哆哆嗦嗦的解锁,打开图片收藏,快速看了一眼心肺复苏的流程。
我从来没有受到过急救培训,就连这图片还是觉得自己的工作特殊,指不定那天需要在现场救人性命才收藏起来的,没想到这次当真派上用场。
关掉图片我赶紧拨打 120,点开外放功能把手机平放在地上,伸手摸索着去寻找方正胸骨中下部的位置。
电话嘟嘟的响了几声就接通了,一个女声问:「您好,我是阿勒锦市急救中心……」
我不等他说完,用极快的语速说:「我是林武市正白旗镇探员,我在正白旗镇国科众泰钢构厂东侧厂房里,这里有人中枪,有人窒息,快来救我们。」
对面明显的慌乱了起来,沉默了一会,换了个不紧不慢的低沉男声:「先生,我们是阿勒锦南区医院,你那个位置距离我们至少八十公里,您能不能拨打本地的急救电话?」
我双手紧扣,用掌根按在方正胸骨上,急得满头冷汗,说:「你……你……你们不是 120 吗?我他么怎么知道本地的急救电话是什么?」
那面耐心的解释:「你们林武行政区归属阿勒锦市,你直接拨打 120,电话就默认转接到我们这里了。我给你个电话号码……」电话那面停顿了几秒钟,继续说:「956524659,你打这个号码,这是你们林武市的急救电话。」听我没有回话,问:「先生、先生,电话号码你记下来了吗?」
我伸直双臂,用浑身的力气按压方正的胸骨,嘴里念叨:「01、02、03……」哪有时间去搭理他?
直数到了 30 才停了下来,一边检查方正的口腔,伸手进去把他蜷缩起来堵住嗓子眼儿的舌头拽出来,一边大喊:「我现在没有时间,帮我给他们打电话,快点来救人,求求你们了。」
电话里的那男人迟疑了一下,说:「先生,我们行政上不统属,要不然您自己打电话呢?」
我一手捏住方正的鼻子,同时把他额头向下按,一手抬高他的下巴,让他的呼吸道保持平直,深吸了一口气,用嘴唇包住他的嘴唇,猛力的吹气。
这一口长气憋得我头晕眼花,直到看见方正胸口如气球一般鼓胀的老高才罢休,松开捏住鼻子的手让他胸中气放出去。
又深吸一口气再次吹进方正的胸口,仔细观察他胸口的起伏,心里默念「1001、1002……1010,」根本没有恢复呼吸,我已经顾不上跟电话那头扯皮,再次扣紧双手,一边用浑身力气按压方正的胸口,一边尖叫:「01、02、03……」
不知过了多久,那该死的铃声再次响了起来,我偷眼看了一下,是指挥中心打来的电话。
心里暗骂自己糊涂,打什么急救电话?让指挥中心派遣急救车好了。
按了三十下,我转过去捏住方正的鼻子,顺手接听了电话。
不等对面说话,高喊:「指挥中心,我开枪打了一个人,一个兄弟窒息,快派救护车,快啊,来不及了。」
在对面不停的「喂、喂、喂」 声中丢掉电话,循环着按压胸骨和吹气的动作。
不知做了多久,也许五分钟,也许是一辈子,汗水已经把我浑身的衣服浸透,根本就没有力气再大叫着查数,只能咬牙切齿的在心中默念:01、02、03……
按压完胸骨刚要转身去捏方正的鼻子,突然眼前一黑,摔倒在地上。
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晕晕乎乎的根本使不出力气,手一滑再次摔倒在地上。
方正的瘦脸近在咫尺,我太累了,眼皮沉重根本睁不开,不由自主一点一点合上,方正的脸蛋也被合拢的眼皮慢慢遮挡住,最后只漏出半个嘴唇。
忽然,那嘴唇动了动。
我腾的一下睁开了眼睛,力气竟然恢复了一些,摇摇晃晃的支起上半身,颤抖着把手放在他鼻尖,怎么没有感觉,刚才是我的错觉吗?
我一阵的泄气,哆哆嗦嗦的想要继续心肺复苏。
刚扶起他的脑袋,方正那始终紧闭的双眼砰的一下张开,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中跳出来,大张着嘴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不停的咳嗽起来。
我被他胡乱挥舞的手推了一下,摔倒在地上,心里却一阵阵的放松,这个家伙到底被我救回来了。
心里紧绷的弦松了,我心神恍惚,一阵不真实感让我觉得像是在做梦,还有什么能比毫无心里准备的情况下进行了一场殊死搏斗让人觉得更不真实?
事情进展的太快,太激烈,我早已经习惯了安逸的脑袋彻底跟不上飞速跳跃的思绪。
二十分钟前,凌晨四点,天蒙蒙亮,一辆警车撞破浓雾向北疾驰,停在一个厂子的大门口。
我推开门下车,这厂子面积挺大,周围用带着尖儿的铁栅栏围了,大门是电动拉门,约莫一米五高,门前停了一辆方头方脑的白色老款捷达车。
右边是个土黄色的门卫房,电动门开了个一米宽的口子,有个四十来岁的男人站在门口。
那男人见我下车,赶紧迎了过来,说:「你们总算来了。」
我看这人表现不像个精神病或者酒懵子,心里就知道这次的事儿麻烦了,赶紧打断了他的话,问:「你是报案人?怎么回事,死尸在哪里?」
也许是我的强势吓到了对方,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话了。
我看他这样,才知道自己太紧张了,语气并不好。赶紧放低了声调,说:「你别紧张,告诉我你是谁,怎么回事?」
那人深吸了一口气,说:「我是这厂子的经理,我叫苏忠伟。」用手指了指旁边的门卫,「我们厂子一个叫史岩的人死了,就......就死在……尸体就在门卫里屋。」
「什么时间发现的?」
「半个小时之前,我在外面回来就看到了。」
我转头看向白强:「你去车里拿调查簿,初步询问一下这人,一会儿指挥中心肯定得让咱们回复情况,要是答不上来还得挨训。」
拿出一副白手套和鞋套戴上,拽开了门卫的房门。
一股浓重腥味裹挟着阴冷气息扑面而来,我心里咯噔一下,彻底的死了心——事情不好办了。
这血腥味很古怪,我刚刚入职那会儿也遇到过几次杀人现场,每个现场都有这味道。
当时我还是个生瓜蛋子,啥都不懂,就说这味道叫死人味儿,可时间长了才想明白,这就是电影和小说中提到的血腥味道。
也理解了为什么那些小说中的人物一闻见这味道就知道死了人。其实,作为一个人,在这种味道中嗅出死亡的气息,几乎就是本能。
而且,依我为数不多的几次经验来看,就算是死者没有什么外伤,并没有失血,只要尸体是新鲜的,现场中就会萦绕满这股让人悲伤的味道。
眼前这屋子乱得要命,就像是农村老光棍儿的家接连被四、五波土贼翻过一般。
破衣服,烂鞋子扔的满地都是,右边靠窗摆了个掉漆的办公桌,通过桌子可以观察到大门外,视野很好。
桌子上面摆了一部红色的座机电话,阳光照射下来,桌面、电话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左侧有个小屋,门半开着,里面黑洞洞,在我这位置什么也看不到。
确定外面这房间没有危险,我才走了进去,尽量贴着墙边走,来到了小屋门口。
那是一个黄色的木门,样式很老,就是那种最便宜的木头框架外面蒙了一层塑料皮,一脚就能踹个大窟窿的破烂儿货。
我伸手推了推,那门后面似乎被什么软乎乎的东西挡住了,只能推开一半儿。我又试了试,还是推不动。
看样子那里屋是门卫住宿的地方,挡着窗帘,屋里很黑,根本瞧不见内部的情况,我只能拿出手电往里面照。
强光手电惨白的光圈打过去,第一时间映照出的就是满地黑红色鲜血。
我终于知道是什么挡住了那该死的屋门了,是一个人。
那人面朝下趴在屋门边,满是黑发的脑袋正好杵在屋门背面。头下的瓷砖地面上一大滩黑色粘稠的血泊,血泊上满是手指、手掌抹过的道道印记。
我用手电照了照,找到了门边的电灯开关,用手电头敲了一下那开关,把里屋的灯打开。探头进去看了看,见屋里并没有其他情况,这才蹲下来打量地上那人。
先是喊了两声,见这人没有反应,用手电头推了推他的肩膀。
虽然心里很是膈应,我却仍然摘下手套,把手伸到那人的脖子处探了探,入手温热,这确实给了我希望,把手指停在他的颈部仔细感觉,足足一分钟,却没有一丝脉搏。
叹了口气站起来打量眼前这人,他是趴着的,脸颊埋在血泊中。我并没有去翻动他的脑袋,所以看不到这人的脸,只能知道是个男人,却不知是老是少。
心里不由一阵的后悔,还是处理这种突发事件的经验不足,应该问问那个报案人具体情况的。
侧过身来从半开的屋门挤了进去。
环顾四周,里屋有三个床铺,两张靠墙、一张靠窗,靠窗那个床上被褥凌乱,上面有滴落血迹,床边地上道道血印一直延伸到门口。显然,这床便是地上死者的了。
屋内相对的两张床,一张上面被褥没有打开,卷成个卷儿放在床头,另一张床被褥则被打开了,像是使用过一般。
屋中有个不到五十厘米高的折叠小矮桌,上面放了一盘花生米,一些吃剩下的鸡骨头,二十来个空的啤酒易拉罐散落在桌上、地下。
这人怎么死的?屋里平时都有几个人居住?
这人昨晚喝了酒?屋里这么乱,是入室盗窃杀人灭口、还是仇杀?
贴着墙角走出了门卫室。
屋外,白强正拿着个蓝色板夹,认真询问那个叫苏忠伟的经理。
白强是个生瓜蛋子,刚刚从探员学校毕业半年,还没有适应基层的鸡毛蒜皮,天天在作他的侦探梦。
我走到他身边,接过板夹看了看。不愧是正规军,到底比我这种半路出家的专业,探员大学的老师把这小子训的很好,应该问的情况都问了。
死者叫史岩,二十六、七岁,老家内蒙的,未婚,是厂子的技术员。因为这段时间闹传染病,厂子停工了,工人都放了大假,他家在外地回不去,索性住在门卫。
我上下打量那个叫苏忠伟的报案人,这人四十多岁,身高 170 多公分,长了一副粗眉毛、大眼睛,圆脸厚嘴唇,一脸的忠厚模样。身材粗壮,上身一件白色半袖,下身是一条浅色牛仔裤,白色运动鞋,挺干净的一个人。
「都有谁跟死者住在一起?」
「就小史自己住,这不是有传染病吗,能走的工人都回家了,我就也给门卫放了假。让他顺便照应着。」
「平常都有谁会来?」
「就我偶尔过来一趟看看情况,再没有其他人会来了。」
「你确定没有人跟死者一起住吗?」我皱紧了眉头。
「大门和车间都是上了锁的,已经放假十多天了,根本没有人来。」
方正走过来,指了指一百米外的厂房,说:「你看那门怎么是开着的?」
这是个生产钢结构预制件的厂子,院子对面是两个很大的钢构厂房。
左侧厂房大门紧锁,右侧厂房的一扇大门却是开着的,阳光从那个方向照射过来,晃得我眼前晕乎乎一片。
我转头问苏忠伟:「那门是怎么回事儿?」
苏忠伟皱着眉头说:「那厂房是我们的组装、焊接车间,不对啊,前天我特地去检查过了,大门是用铁链锁住的。」
「你确定是锁住的?」我转头看向他,同时抠开了枪套的卡扣,把手枪拽了出来。
「我确定,还是我跟史岩一起锁的,钥匙就在我手上。」
我低头看了一眼手枪侧面,把保险推平到可击发位置,拉动套筒,咔嚓一声子弹上膛。看向方正和白强,「咱们去搜一下那个车间,你们俩都小心一点,把棍子和辣椒水都拿出来,跟在我身后。」转身看向苏忠伟, 「麻烦你看着点那现场,无论任何人都不许进屋。」
深呼了一口气,带头走向对面那车间,走了十多步却不得不停了下来,看向方正和白强。
方正今年四十一岁,是我们单位的老协勤了,工作时间比我都长。如果非得面对穷凶极恶的罪犯,我还是宁愿跟他在一起。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我对白强说:「你留下给指挥中心打个电话,把现场的情况说一下,他们着急要信息。」
白强犹豫了一下,很不想留下来,说:「我跟你们一起去吧,万一凶手就在车间呢,只有你们俩的话太危险了。汇报情况不着急,领导们现在也不能来帮着抓人,汇报有什么用,搜查完车间再说呗。」
我翻了翻白眼儿,这生瓜蛋子还是太年轻,现在也没有时间跟他讲人情世故这四个字有多么沉重,只好说,「你留下吧,汇报情况很重要。不用担心我俩,若我是那杀人凶手,早就跑了,傻子才会留在现场不走。我们就是去检查一下,没什么危险,用不了那么多人。」
白强这才不情不愿的把甩棍收起来。
我揉了揉脸颊,让自己集中注意力,转身看向方正,确定他挂在肩章上的记录仪是开启的,转身小跑向那车间。
离得近了就更能感觉出来那车间门像城门一般大,足足有四、五米高,如今半掩着,开了个能让一人通过的缝隙。
方正指了指地上的锁链。
那锁链上挂着个黄色足有拳头大的铜锁,铜锁没有坏,锁链却被人用液压钳剪断了。
我跟方正对视了一眼,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紧张,不知道他在我眼里是不是看到了同样的东西。
或许是看出了我的迟疑,方正侧过身体就要进门,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他是协勤,一个月不到三千块的工资,连住房公积金都没有,我怎么好意思让他去打头阵?
深呼了一口气,放松了一下死死攥住枪把的右手,率先走了进去……
第三章 追
方正在一阵好悬将肺叶子喷出来的咳嗽中恢复了过来,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低头看了看地上那脑袋被钻个小眼儿的死尸,呆呆的望着我,问:「你……你开枪了?」
我的思绪被他打断,魂灵儿从回忆中挣脱出来,才感到后脑勺钻心的疼,背部黏糊糊,伸手去摸,全是血。
我觉得嘴里像是倒了一管儿 520 胶水,嗓子和声带都被死死的粘住了,根本发不出声音,用看白痴的眼神撇了他一眼,虚弱的挥了挥手。
方正慢慢从假死的影响中恢复,眼神也不再呆滞,他挣扎着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自己胳膊上的手铐,踉踉跄跄走了过来,检查我后脑的伤势,一边检查还一边像痨病鬼般不停的抽冷气。
我被他吵的烦了,沙哑着嗓子说:「磨叽什么,死不了。」
「死不了?你头皮整个掉了一块,脑瓜骨上被撞了个坑。」方正一边从腰上的医疗包中拿绷带,往我头上胡乱的缠,一边龇牙咧嘴的说。
我没有闲心跟他搭话,心中不断复盘刚才开枪的流程,我有没有警告?我开枪有没有正当性?我是不是闯了天大的祸事,会不会被关进大牢定罪判刑?
是英雄还是阶下囚,完全取决于我的行为是不是有漏洞。
越是焦急越是想不起来刚才开枪的过程。
伸手一摸肩膀,心里就是一沉,本来挂在左边肩章上的记录仪不见了,我转头看向方正,问:「你的记录仪呢?」
方正耸了耸肩,一脸的无奈:「那破烂掐在肩章上,本来就是一拽就掉的货,早在刚才摔跤的时候甩飞了。」用手固定我的脖子,「你别动,伤口还在流血,我得赶紧给你缠上。」
心里慌的要命,我开枪杀了人,要是记录仪没有录下现场情况,法官、律师、死者家属甚至局里领导都不会相信我。
嫌疑人没有武器,别说开枪,就算拿棍子对付人家,都得被告得怀疑人生。
规定是只有人民群众受到了致命威胁才能开枪。可谁能证明眼前这个手无寸铁的大汉单靠拳头就能要了我们这俩菜鸡的小命?单靠我俩的证言吗?谁相信?
记录仪对我来说是救命仪啊,这下可闯了大祸了。
一把拽下头顶的绷带丢在地上,挣扎着站起来,哆哆嗦嗦的说:「快,快找找记录仪,说不定录下来了呢?」
方正见我把绷带拽下来,龇牙咧嘴的骂:「你他么……」见我焦急的样子却也骂不下去,叹了口气跟我一起低头寻找。
好一会,我却连那该死记录仪的影子都没见到。
气闷的靠在机床上,不停喘粗气。
方正走了过来,对我摇了摇头,摊开手掌递到我面前,手心里一枚未击发的铅头子弹,是刚才卡壳的那枚。
我失望的接过那枚险些把我俩都害死的破烂儿,重新压回了弹夹。
小心的关掉保险,把枪塞回了枪套。
无奈的对方正说:「你用手机录像,我给地上那人进行急救。」
方正撇了撇嘴,没有说什么,只是掏出了手机点开了录像功能。
我们俩都知道那男人已经死了,可是法律规定开枪之后一定要对伤者进行救治,就算我明知对方死了,也要有救治的动作,而且要有录像证据,证明我做过了这种工作。否则就是我的不作为,完全可以因为这点就给我定罪。
从后腰上的急救包里掏出了一卷绷带,按在了那尸体头部的伤口处,这人已经中弹很长时间了,地上积了一大滩血液,腥味儿熏得我一阵阵头晕。
我仍然把绷带缠在了尸体的头上,紧紧系了个死结,保证绷带不会掉下来。
却不经意间看到被我扔在地上的手机,
伸手捡起电话,按照规定,我开完枪后要及时汇报的。
解锁手机,上面有无数个未接来电。有指挥中心的,也有单位领导的。却有一条短信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是白强发来的:陈哥,这个报案人不对劲。
我皱紧了眉头,正在想白强这小子什么意思,是不是侦探病又犯了。
方正拎了个蛇皮袋来到我面前打了开来,里面是一捆捆的电缆线,有的被剥掉了外面胶皮,只剩下里面的铜线,有的没有,袋子里面还放了一把蓝色的裁纸刀。
我心里一惊,难道地上这好悬把我和方正都揍死的家伙只是个偷电缆的贼?只是为了偷电缆就能把门卫杀了?
赶紧给白强打电话。
电话嘟嘟的响,每一下忙音都仿佛鼓点般敲在我的心口。
快接电话啊,快啊。
直到电话挂断,白强都没有接。
我的心冰凉冰凉,闯了大祸了。
无助的看向方正,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绝望,说:「咱们……咱们得回去,白强好像出事了。」
我和方正跌跌撞撞的跑回门卫,屋外没有人,白强和那叫苏忠伟的报案人都不见了踪影。我一把拽开屋门,白强趴在那窗边的桌子上,桌面满是鲜血,他的手机掉落在脚边的地上。
我一时间愣住了,口干舌燥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心里不停的咒骂自己,为什么不让这孩子一起跟过来?非得自作聪明让他单独留下。
这孩子才二十二啊,刚从学校毕业半年,每天都在做他的福尔摩斯梦,昨天还缠着我让我给他介绍女朋友呢。
我……我该怎么跟他的爹妈交代?
是谁杀了他?
我下意识低头看那满是鲜血的桌面,白强一只手蜷缩着垫在脸下,一只手伸出来扒在桌面上,手边有个用鲜血写成的「苏」字,还画了半个指向北面的箭头。
我的瞳孔在一瞬间紧缩了起来,怒火烧的双眼通红,拽出手枪将最后那枚子弹上了膛,对方正低吼:「把车钥匙给我!」
方正下意识的掏出车钥匙,却没有交到我手里,问:「你要干什么?」
「你少废话,给我。」我一把抢下钥匙,转身就要走。
「我跟你一起去。」方正拽住我的胳膊急道。
我抓住他的手,用力掰开,说:「现场不能没有人,你留下,我自己去。」
方正还想争辩,却见到我的眼神,到底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对他点了点头,再次看了一眼趴在血泊中的白强,撞开了屋门冲了出去。
大门外停着的白色捷达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们这是个郊区的小镇,这厂子门口就是那条直通阿勒锦市的大路,既然白强告诉我凶手是往北逃的,那我就往北追,不将凶手绳之以法,我怎么能对得起那孩子年轻却戛然而止的生命?
一脚把油门踹到了底,身下这小破车发出一声惨嚎蹿了出去,沿着马路向北疾驰。
我记得对方那车的样子和车牌号后三位是 BS9,往北沿途八十多公里并没有什么像样的岔路,如果对方没有走远或者拐进岔路,应该能追上的。
如果我足够快。
恨不得把踏板直接踩进油箱里,把速度飙到了一百七十公里每小时,就再也提不起来了,发动机的闷叫好像是一头得了哮喘的老牛。
这车倒不像是在陆地上行驶,更像是飘在水上的快艇,不停的左摇右晃。
突然,被我扔在副驾驶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所长王刚来电,我接通电话,开了免提。
嗷的一声怒吼从电话中传了过来:「你在哪里?」
「我在追凶手。」我低声回答。
「惹了这么大的事儿,开了枪杀了人,你不在现场等着,追什么凶手?凶手也是你能追上的?赶紧给我回来,局长和检查办公室的人马上就到了,要当面对你问话。」
「我一定要抓住这个混蛋,他杀了白强。」
「赶紧给我回来,哪个重要你不知道吗?把开枪杀人的情况在局长面前解释清楚。你小子闯了祸拍拍屁股就走?」
我踩死了油门踏板的脚不由自主松了,是啊,我开的枪,我闯的祸,不应该由我自己去面对吗?
看样子是追不上了,把车减速,想要在前面调头回去,却见到一里地外正有一辆白色老款捷达车在向前疾驰。
我猛的把油门踩死,一边追赶一边眯着眼睛仔细辨认那车牌号。
距离越来越近,尾号是 B……B……S9 正是那个混蛋的车。
我一阵的兴奋,心里的憋屈一扫而空。
赶紧抓起电话回拨了过去,王刚没有接,而是直接挂断了。
我只好播了指挥中心的电话,电话接通之后,不等对面的接线员说话,就快速的说:「我是陈苍,正在追踪杀人嫌犯,嫌犯开一辆白色老款捷达,车牌号,阿 A53BS9,正在锦南路上往北行驶。」
电话那头的女孩反应很快,说:「通报位置,我们立即调派警力堵截。」
我分心看了眼路牌,回答:「距离阿勒锦还有 30 公里。」
「好的,保持电话畅通。」对面停顿了一下,说:「陈苍,注意安全。」
电话挂断,我正好追上那捷达车,车里果然是苏忠伟那个杀人凶手。
我隔着车窗与他对视,没有任何迟疑,拽出手枪瞄准、抠动扳机。
嘭的一声,这次手里的老枪并没有给我掉链子,到底击发了,可我却没有打中。
对方见我掏出手枪,立即减速,我射出的最后一枚子弹贴着挡风玻璃划了过去,别说人,连对方那捷达车的毛都没有擦到一根。
我来不及懊悔,车就向前一耸,车屁股被对方的车拱了一下,我死命抓住方向盘才稳定住了车身。
现在要做的就是一直跟着对方,不要让他逃了,自然会有源源不断的支援赶过来抓住他。
快速的向左打方向盘,同时略微减速,让对方的车从我右侧超了过去。
对方一直在死命的加速,试图甩掉我。却因为他那车太重,一直没有得逞。
又过了五分钟,我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还是王刚来电。
电话那头是个沉稳的声音,说:「陈苍,我是你局长。现在什么位置?」
「我现在距离阿勒锦还有不到 10 公里。」
「你跟住他,支援十分钟之内就会到。」
「是。」
我心里一阵的泄气,按照如今的速度,不出五分钟就得进入市区,到时候人多、车多、岔路也多。追踪就会变得投鼠忌器,如果苏忠伟胡乱冲撞,若是伤到了无辜的群众,就是我们过错了。
突然,仪表板发出了一声蜂鸣,我低头去看,不知什么时候,加油灯亮了,油量指针也到了底。
我这才想起来,早晨从单位出发时为了赶在五分钟之内到达现场,并没有去加油。本以为案发现场不远,回来再加也不迟,却没有想到会出现如今这突发情况。
愤怒的一砸方向盘,恶狠狠盯着在前方疾驰的白色捷达,白强那惨白的脸,腥红的血也一直在脑海中浮现,我不能让这个杀人凶手逍遥法外。
心里下定了决心,能给白强那孩子报仇,就算是死了,也好过被当作罪犯没完没了的审查。
掏出手机拨通了王刚的电话,大喊:「局长,我是陈苍,车没油了,现在距阿勒锦市五公里,要撞停他。」
「陈苍、陈苍,你别做傻事……」
我直接挂断电话,踩死油门赶了上去。
我只有一次机会!
呯的一声,我的保险杠正好顶在对方的右轮毂上。
两辆车同时失了控,那白色捷达车先是向右一歪,立即向左猛转,车头径直撞在了隔离带上,打着横儿甩了出去。
我脑瓜仁嗡嗡直响,白色的气囊从方向盘里爆了出来,嗵的一声拍在了我脸上。
我被反弹回来,后脑勺重重的磕在座椅靠枕上。
剧痛让我在一瞬间陷入了半昏迷状态,意识停滞,只知道天是旋转的,地也是旋转的,我也是旋转的。
杂物、玻璃碎片在驾驶室里横飞,铁锈味灌进了鼻腔,充斥了整个头颅,熏得我一阵的窒息。
然后就晕了过去。
第四章 对得起所有人,却辜负了她们
再睁开眼睛,我正大头朝下杵在地上,车翻了,我被安全带倒吊在座椅上,黑红的血液从后脑勺不停滴下,在我脸边积了一个不大的水洼。
我身体麻木,倒是真的没觉得哪里特别痛。伸手按开了安全带卡扣,哐当一声摔在地上。
低估了自己的体重,这一下好悬没把我摔得背过气去。
侧躺在碎玻璃中缓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恢复了一点力气,挣扎着从破碎的车窗爬出去。
靠在车轱辘上环顾四周,两辆车撞在了一起,我这车倒扣在地上,几乎摔散了架。
瞧那凄惨的摸样,我能全须全尾的活下来真是积了八辈子德。
那辆白色捷达车到底是结实,竟然没有翻,正贴着路中间的隔离带停着。
除了玻璃、保险杠和车灯全碎,行李箱凹进去一大块之外大体还算是完好。
我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鲜血,蹚着地上乱七八糟的碎片挪到了车边。伸头去找苏忠伟,却发现那车里竟是空的,哪里还有人?
我的心当时就提了起来,这个混蛋去了哪里?到底是让他跑了吗?
正懊恼的想骂人,突然听到身后有声音,我赶紧转过头去看,抬眼就见到一柄乌黑满是血迹的羊角锤奔着我脑袋抡了过来。
根本反应不过来,那锤子正敲在我左额上,脑袋嗡的一懵,踉踉跄跄的摔坐在隔离带上。
苏忠伟根本不给我喘息的机会,两步赶上来照着我头顶又是一锤。
我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伸出双手抱住脑袋。咔嚓一声,锤子正敲在我的左手腕上,把腕骨砸得粉碎。
不知为什么,我竟没有感觉到疼痛。右手顺势抓住那锤柄,弯腰用力一撞正顶在对方的小腹上。
苏忠伟没想到我结结实实地挨了两锤竟然还有反击的力气,被我顶的踉跄两步,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我挣扎着想要扑上去按住他,可是刚才那一下抽干了我所有的力气,腿软的像是面条,根本站不起来,无力的摔在地上,靠着隔离带不停捯气儿。
苏忠伟龇牙咧嘴的站起来,两步奔了过来,恶狠狠的骂:「草你 X,我让你个小探员多管闲事,那个小年轻也是,你也是,我就用锤子把你也砸死,给你那小兄弟陪葬。」
高高举起羊角锤,狠狠地砸了下来。
我偏过脑袋,用左肩膀迎接了这凶狠的一锤,咔嚓一声,锁骨被硬生生敲断。
我想我是快死了,竟然仍未感觉到多疼。伸出右手死死攥住锤柄,右脚用力踹在对方的脚踝上,将他绊倒在地。
趁机掏出后腰上的手铐,锁在了对方撑着地面的右手上。
苏忠伟惊恐的尖叫一声,死命挣扎,拳头像是雨点一般砸在我的后背、脑袋上。
我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拽着手铐另一端,坚定的向隔离带爬。
隔离带每两米就有一个用作支撑和固定的钢制立柱,粗细跟人的手腕子差不多。
我死命的伸出双手,把手铐往那立柱上凑。
苏忠伟明白了我的打算,一边惊恐的尖叫,一边手刨脚蹬的往后退。
我可顾不上他,所有的精力,所有的信念都集中在这一件事儿上。
我已经忘记了身后的人,甚至忘记了我为什么要跟对方死磕,只记得我一定要把手铐锁在立柱上,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
手铐已经搭在那立柱上,我就要成功了。
一阵闷痛从后脑勺传来,巨大的力量砸得我双眼一黑,一脑袋杵在沥青路面上撞碎了鼻梁。
苏忠伟左手捡起地上羊角锤,一锤子敲在了我后脑的伤口处。
这真是一种神奇的体验,我能够感觉到鲜血顺着脖颈子流淌下来的温热,甚至能够听到头骨碎裂的咔嚓声,却并没有感觉到如何疼痛,就好像我和痛疼之间隔了一层钢化玻璃,我能感知到受伤,痛觉神经却不工作了。
这也算是好事儿,我挣扎着把手铐挂在那立柱上,咔嚓一声锁死。
转头看向气急败坏的苏忠伟,从裤兜里掏出手铐钥匙,丢进嘴里咽了下去。换来的却是苏忠伟气急败坏的怒吼和雨点般的锤头。
我没有力气反抗,右手抱头蜷缩在地上,任由他打。
也不知挨了多少下,许是用尽了力气,苏忠伟扬起锤头时没有抓住,不小心把那羊角锤甩到了两三米外的路面上,嗑出了一溜儿的火星子。
我挣扎着靠坐在隔离带上,让自己舒服一些。
哆哆嗦嗦用右手从前胸的口袋里拽出一盒早已被揉得稀烂的云烟,挑出一根儿还算完整的,叼在嘴里。
抓着打火机想要点火,却连按动打火按钮的力气都没有了。
从旁边伸过来一只满是鲜血的大手,在我手里拿过打火机,咔哒一声打着了火,凑到了我嘴边。
是苏忠伟,他也跟我并排靠坐在隔离带上。
我看了他一眼,点着了烟深深的吸了一口,让浓郁的烟雾在肺部闷了三秒钟才吐出去。
看向远处不断闪烁的红蓝光芒,低声的嘟囔:「你为什么要杀小白?」
苏忠伟在地上的烟盒中挑挑拣拣,拿出了半根烟放在嘴边点燃。深吸了一口,却被呛得不断咳嗽,嘟囔一声:「什么破烂儿。」却还是没有舍得扔掉,反而放在嘴里再次深吸了一口。吐出浓烟,问:「你就要死了,一个月几千块钱,值得吗?」
我眼皮灌了铅般沉重,马上就要睡着了,断断续续的嘟囔:「自己闯的祸就要自己承担责任,我对的起头顶徽章,也对得起小白,就是……」
「辜负了……她们……」
十五年后,林五市局大会议室,新一批任职的二十名探员正在宣誓。
最后一项流程是由局长白强授予新探员号牌。
这些年轻的面孔一一站在面前,白强不禁想到自己刚刚入职的样子,时间真是一个轮回,他这样的小年轻都已经变成中年大叔了。
最后一名新探员上台对他敬礼,白强一边回礼,一边审视眼前的女孩。
这是个鼻梁英挺,身材高挑的女孩,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飒爽的劲头。
白强从衣兜里掏出藏蓝色小盒子,拿出里面银白色镂空的金属号牌,这号牌很旧、上面满是划痕。
其他新人的号码已经排到了八位数,而这个号牌却只有六位,是二十几年前参加工作的老家伙才会分到的号码。
白强身体颤抖,似乎用了浑身的力气,双手托起这被他保存了十五年的号牌交到女孩手中。
恍惚间,站在眼前的却变成了那个总叫他小白的瘦削男人,那个他称作师父的人。
完结